2018年第一場大雪,很大。蝸居在家的我,又想起了咸菜茨菰湯。咸菜茨菰湯是一種極其普通的菜,它不是名菜,上不了酒席。制作咸菜茨菰湯亦簡單,將咸菜切短,泡去鹽分;將茨菰去皮,切片,連著茨菰耑子,倘若嫌湯苦,也可去掉耑子;有的賣茨菰的就將耑子留在家里,用它做種。先放油炒茨菰片和咸菜,然后放水燒開燜熟即可食用。湯成后,顯黃綠色,有一種咸菜的清香味。高郵人為什么吃咸菜茨菰湯,是每年季令的使然。每當(dāng)天寒地凍、大雪紛飛的時候,青菜、“塌塌烏”被雪覆蓋,有的被凍壞,菜價飛漲,從外地運(yùn)來的黃芽菜,高郵人又不喜歡拿它燒湯,故只有食用茨菰咸菜湯,漸而形成了“習(xí)慣”。其實(shí),不僅是“習(xí)慣”,而且是一種需要。富貴人家愛吃咸肉青菜湯,當(dāng)青菜身價變得“金貴”的時候,也食用咸菜茨菰湯。汪曾祺這種大戶人家也不例外。對于小戶人家,天天以咸菜茨菰湯果腹,便是一種常態(tài)。有人說“同城不同俗”,草巷口一帶市民吃咸菜茨菰湯;中市口、焦百二巷的住戶則喝咸菜茨菰豆腐湯。此言有誤,我家住在焦家巷,照樣吃咸菜茨菰湯,它不會因地域不同而有異。 全城腌大菜(即腌菜)的菜的來路,腌制、食用的方法大體上是共通的。先說大菜的來路,它與各家倒馬桶有直接關(guān)系。上世紀(jì)七八十年代以前,各家各戶幾乎都用馬桶,每天早晨有菜農(nóng)來收馬桶的糞便,市民稱為“倒馬子”。然后到了大菜收獲季節(jié),菜農(nóng)則將相應(yīng)的大菜送到各家,不收錢。再說腌制,是將洗凈晾干的大菜在大缸中一層菜一層鹽地碼好壓實(shí),然后要翻兩三次菜,再將咸菜一根根打成把子,置于開口不大的壇子中。食用時開壇即取。如此可以吃到春三月。剩下的,制成霉干菜。時下有些飯店推出“汪氏家宴”,也上咸菜茨菰湯。但汪家人說,汪家接待客人,尤其是過年,是不會上咸菜茨菰湯的。他們告訴我,過年期間,必有一道菜——徽團(tuán)。那是汪曾祺祖母的拿手菜。即前一天把糯米浸泡在水中,次日撈出,將做好的肉圓在糯米上滾一滾,像是包上一層糯米外衣,然后上籠蒸。端上桌的徽團(tuán)不油不膩,粗嫩適中,如果在籠中放入兩張陳荷葉,還會彌漫一股清香,真的是“打一個嘴巴都不丟手”。如今,飯店也做徽團(tuán),但沒有打“汪家”的牌子,這可是從安徽帶過來的汪家菜。還有一道汪氏“醉蟹”是過年下酒的菜,其制作方法獨(dú)特、鮮為人知。汪家人在自家后院,放一層稻草,再放一層糯稻,灑透水,將重陽節(jié)時買回來的蟹放在糯稻上,多的有幾十只,上面用缸蓋好。待到秋后,將蟹放進(jìn)壇子醉,除了酒,還有佐料。這樣的醉蟹都在半斤以上,是為除夕、春節(jié)特備的。其味鮮美可口,不亞于如今的“醉美大閘蟹”。汪曾祺寫了咸菜茨菰湯,一下子讓它揚(yáng)名天下。許多文人常念叨或撰文提及它,主要是懷念汪曾祺,也美化了它,點(diǎn)贊了它,似乎雪天里喝上一碗咸菜茨菰湯,其樂融融,幸福無比。我是高郵人,因?yàn)椤叭摺?,早就遠(yuǎn)離了在饑饉年代幫助我們度命的茨菰,自然不會對它產(chǎn)生興趣,它只不過是一道普通的菜。有一點(diǎn)是和大家有相同認(rèn)知的。如今,下雪了,自然會想起咸菜茨菰湯。好比雪中垂釣,甩下的是尋常菜作為“引子”(食餌),釣起的是對家鄉(xiāng)的熱愛和憧憬,還有汪老的鄉(xiāng)愁和思念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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